十七画生

何处不是水云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谁伴明窗独坐

 

事后回想,遇见涵月的那天早晨,正如许许多多平淡无奇的早晨一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当时应该已经步入秋天了吧,早晨的风有些萧索。趴在堆满资料的课桌上,莫名其妙懈怠下来不想早读,周围同学的激情澎湃突然显得很聒噪。书声也好,聊天嬉闹声也罢,抑或是谁还悠闲地哼上了小调,在这热闹的乐曲里,我只是一个孤寂的休止符。

好像自初中以来,我就被大众定义为“局外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参与进多数人的话题,哪怕是和他们坐在一起,甚至身处他们聊天的中心,我总是坐在一旁默默地赔笑。有时候我一开口,迎来的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和他们五味杂陈的表情。曾经有一个同桌帮我总结了一句:“你爸妈管得太紧,从小你就没怎么碰过手机。你说你不打游戏,不追星,不看娱乐八卦,不是圈子里的人,什么都不懂,我们怎么和你聊嘛。”可等我后来通过各种途径去了解时,我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喜欢这些。很自然的我被正常的交际圈排斥在外,不善言辞的我最终只能成为老师家长眼中乖巧听话,喜欢阅读的学生苏菡。

越来越烦躁,我揉了揉太阳穴,转眼望向窗外。外面的阳光很好,是个入秋来难得的艳阳天,但我没觉得哪里温暖,我甚至觉得阳光被眼睛被太阳光刺的生疼。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太多的话语沉积在肚子里的确会让自己消化不良。暴露在阳光底下,我有种自己在慢慢腐烂的感觉,就像看上去华美的袍子正在被虱子侵占,滚落到墙角的苹果正在不为人知的发酵。

窗户正对着一棵高大不知名的树,二楼不高,能将树下的景尽收眼底——全是被风吹落的枯黄的叶子——厚厚地盖了一层。我不可避免地走了一会儿神,正放空,突然瞥见树下掠过一个人影。

涵月,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被阳光照得无处可躲狼狈不堪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你。

让我想想,你当时随意地挽了个发团,背着手一步步晃到树下。树叶在阳光下微微颜抖,掂着灿灿的金光。那阳光倾泻而下,从树的顶端一点点流转到叶梢,最后漏下点点圆斑,或明或暗地洒在你的长发上,眉眼上。你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迎接光,或者说光为你而生。盯着你太久,你都察觉了我炙热的目光。

你侧过头来看我,眼里划过一抹光彩,冲着我挥了挥手,温暖地笑了笑。

与我影儿两个

 

第二次,第三次,你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周围,闯进了我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像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不断扩散的涟漪。

自从那天在树下你和我说:“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人间已别久。”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孩儿,说不定是我的同道中人。

每当看见彼此我们都会自然而然地相视一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奇妙的,我慢慢从日复日的形影不离,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抽丝剥茧般一点点熟悉了你,我发现我们是那么的相似,又是那么的不同。

你就是一个发光体。

比起隐匿在黑暗里忍气吞声,你更喜欢浸泡在阳光里;

比起躲避流言蜚语而韬光养晦,你更愿意从容地走上舞台展示自我;

比起随波逐流,附和大众,你更坚守你自己的风骨;

比起做小伏低圆滑处事,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涵月,你就是相对于黑夜般隐忍的我的一轮皎月。

渐渐地,我们越走越近,话也越聊越多。我和你常常在学校一个偏僻的树林里漫步,最后干脆躺在草地上聊天。

从《诗经》的古雅到《百年孤独》的绮丽,从鲁迅的冷峻到毕淑敏的温柔,从《理想国》的晦涩难懂到《边城》的诗情画意……我们因苏武是否愚忠争论不休,为对方给某一句子的赏析而拍案叫绝,为林黛玉之死而哀叹不已,大谈特谈李白和唐伯虎谁更浪漫,还想像太幸 治的笑容该如何邪魅,还有,他到底是有多想不通才要跳五次海,甚至为哈姆雷特的大懦弱又气又分,以树枝为剑,刺向那个并不存在的杀死自己父亲爬上王位的叔叔。

有一次天下大雨,那雨不是从天上落下,而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挥洒而来。树让雨打得像囚犯一样,低头摇曳。我们惊叫着仓皇躲雨,虽然这件事过去很久 了,但我依然记得我当时衣服遮着头逃跑的样子狼狈至极,将要跑到屋檐下了,你忽而拉住我的手停下,抬头望天,冲入大雨中。

我一把把你拽过来,气喘吁吁的问你是不是疯了。你却笑着说,人一辈子能遇上几次这样的大雨啊,老了就无法享受在雨中的乐趣了。你说你想成为一个专门写水的诗人,漂泊在这个世界的天涯海角。你说你想去看看大海,因为在你看来大海是浪漫的尽头,自由的终点你说等你漂泊累了就去找了个清闲的小镇开书吧,只卖你想卖的书,且只卖给与书有缘的人。

我想笑你太过理想主义,话到嘴边停止半晌,你像看透了我一般笑:“人们常说要物质要务实,难道精神生活就是可鄙的吗?难道随大流的乌合之众就是对的,因坚守己见而不得不忍受孤独的人就是错的吗?难道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吗?菡菡,高考不是人生的全部,他人也只是你人生的背景板。我想坚持些我想坚持的。趁我还有勇气,我不想后悔。”

我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涵月,那一刻,我很羡慕你。

                           三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其实,我从来没说过。

其实,我很早就对水有特殊的感情,虽然这辈子都安分的呆在岸上,只能看着江南的烟雨彷徨,但我一直都很神往大海。我曾经收集过许多海螺,晚上睡不着时就把它贴在耳朵上听,传说中大海的声音总是能让我心安。

其实,我很喜欢看书,沉醉于古诗词的风雅;赞叹于外国文学的遐思;惊心于小说的跌宕起伏;一次又一次,想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 心头好,却苦于知音难觅。

其实,我会弹一点琴,会画一点画,会写一点随笔。

但是现在它们全被锁进了不见天日的柜子深处,只为开辟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通向高考。

老师,还有父母,循循善诱着玩物丧志的道理,我就听话地把它们从我的生活中驱逐出去,不再惦念,不再留恋。一心为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赴死。

涵月,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它们。

我打开覆满灰尘的书柜,小心翼翼地抱下画板,下层是些画笔和颜料以及一

堆堆的书和大大小小的海螺。好久不见,画笔的毛应该已经很脆了,颜料也想必给变得干硬,我没敢碰那些陈旧的古董,只是抱着画板,像抱着一根浮木。

房间灯突然被打开,妈妈略显不满地站在门口:“你还有时间弄这些玩意儿?收回去,快去睡觉!”

我敛了眉,低声说好。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面对大多数情况是共同的选择。

那个时候我多希望,你站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轻声叫我,菡菡。

                   四

         匡复属何人,君为知音者。

 

时隔不久,一场大考来临。

这次班主任的脸色不大好看,我知道,自己考的挺砸。

“你让老师说你什么好。”她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要面对的是高考,当时你和你同桌闹矛盾把座位调开的时候,你说你想单人单桌坐在教室最后,我以为你要安静地是为了读书。不要学那些自由散漫就为了混个毕业证的人!”

我低着头老实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心里瞬间涌起满满的不舒服。我想起那个作为一个高中生却连金庸都不知道,脑子里的课外知识仅限于娱乐圈但名列前茅的同桌。忍住没开口据理力争,我利索地拔腿走出办公室。                                                                            

我知道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影射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把像你一样的人视为洪水猛兽,跟着你就会被吞噬的片甲不留。明明你,做到了那么多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或许,真的只有成绩和名次才是判定的标准。

  想起从刚开始到现在,我们从初秋的碧云天,黄叶地缓缓相随,慢慢走过木叶萧萧而下的深秋,后来凛冬至,北风肆,这个南方的小城难得飘雪,我们在天台上相互依偎。围墙下,褐枝负雪,梅花团团簇簇拥在一起,浅粉至玫红之间万千花瓣重重叠香。我暗自佩服古人能为梅花想出那么多哲理和诗意,但不知梅与雪的相陪中,谁才能熬到最后。

上帝保佑,每个直面北风的人。

这样想着抬起头,恍惚看见你站在不远处观察这一切,神色略显忧虑。你看着我,轻声叫,菡菡。

                          五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新凉。

 

晚自习结束,走在放学的路上,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一点点黄晕的灯,烘托出一个安静祥和的夜,隐约想起曾经有一回在我快被考前铺天盖地的压力的铺天盖地的压力压垮时,你又一次出现说要带我去散心。

当时我头很疼,恍恍惚惚中,周遭的一切我都没有力气去观察,我只觉得空气越来越轻,驱散了我脑子里的混沌。一抬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或过山林,听樵歌于云岭;又经别浦,闻渔唱于烟波。或抵乡村,却遇市井,才见绿杨垂柳,影迷几处楼台;那堪啼鸟落花,知是谁家院宇。看处有无穷之景致,行时有不尽之驱驰。张一叶风帆,凌千顷碧波,望不尽遥山叠翠,远水澄清。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立在船上远眺。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你一会儿就能见到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鼻矶之下了。”

“开什么玩笑?”

“坐下别动,我没和你开玩笑,别问我们怎么来的,这是秘密。”你一脸镇定地摇着橹。

“”不是,我真是见了什么鬼才会和你出来。我看着你不容置疑的样子,哀叹一声躺下,默默抬头看天。十里俄惊雾暗,九天倏睹星明。八方商旅卸行装,七级浮屠燃夜火。六融飞鸟,争投栖于树杪;五花画舫,尽返棹于洲边。四野牛车皆入栈,三江渔钓悉归家。两下招商,俱说此间可宿;一声画角,应知前路难行。玉兔东升,一江墨色的水缓缓东流,在夜色下显得越发浓郁,峰回路转后,只见一叶偏舟在遥远的前方悠悠东流。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你开始和我慢慢讲述苏子。那个曾经立身于廊庙,垂名于竹帛的才子遭此一劫,此后几经坎坷,赍志林泉,混迹樵木,与草木同朽。

一股子失落爬上我的心头。仰观斗柄,水底天心,万顷茫然,照如白昼。我指月问你,日月盈亏,星辰失度,难道美好的东西就一定会消逝吗?你低头浅浅一笑,反问道:“月有亏盈,人生有衰就不会有兴吗?张子房年幼在徐邳逃难,韩愈未遇遭胯下之辱,伊尹曾耕莘野,姜子牙尝钓磷溪,蒙正瓦窑借宿, 裴度在古庙依栖,苏松坡虽仕途失意,文章却名留千古。我想也许他从未消失,只是换

了一种方式留了下来。”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苏子游赤壁矶而感曹孟德,而我随即泛舟感苏子。

                         六

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以自伤兮,嗟乎独何以为心!

 

似塞北高原上的腰鼓阵阵,是雷鸣般的轰响。浅山嶙嶙,乱石矗矗,胸怀大志的巨人委身其间。他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他咆哮,他嘶吼……万马奔天,群鹅扑地,汹涌飞烟雪。浑黄的江水翻腾着滚滚东逝,急浪回转似流风卷雪。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末悔……”一阵阵歌声从浪涛声中隐隐传来,翩绵飘邈贴着水面越发清越,一个落寞的身影在江边独自徘徊往返,彳亍着,叹咏着。

啊,是屈原,他是屈原!我望向身边的你,你紧紧蹩着眉,立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噤声,低语道:“这是2000多年前,汨罗江畔。”

那个披头散发的老人形销骨立,稿项黄馘,面目黧黑,岁月在他脸上冲刷出沟墊万千。袍服宽宽,藏白芷清芬;衣带飘飘,系兰薰晴香。他仰头对天长叹,凌乱的长发被风吹得飞扬,濛濛的水汽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模糊了他茫然的双眼。他对着江面低喃,如一朵残荷在瑟瑟秋风中傲然凌霜。

屈原啊,屈原。想当年你被放逐南荒之地,也曾渡过大江的汹涌波涛。你离开家园跋涉千里,却落得身无归宿,死无安所。你离开人世迄今已过千年,世愈偏狭,道愈艰险。多少人忧谗畏讥而改变做人的准则,多少人随世俗之风而自甘堕落,多少人摈弃方正而崇尚世故圆滑……我好像看见你低头苦笑,听见你厉声对渔夫道:“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你挺直了脊梁……不,不,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先觉的人啊,历来总被阴险的小人昏庸的群众迫压,排挤,倾陷,放逐,杀戮。我不甘地闭上双眼,靠在你的肩头上,只觉得眼眶湿凉,你捂住了我的眼睛。

待我再次睁开眼时,仍看见汨罗江上浑黄的江水翻腾着滚滚东逝,只是多了无声的浪花一朵。

                        七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涵月,你这次带我来是哪里啊?”

  “涵月?”

  没有人应答。

我一把扯下你蒙在我眼上的丝巾。一瞬间,天地万物都停止了呼吸。

烈火焚烧天际,罗绮绣满尘埃。夕阳身披亿万荣光,万紫千红洋洋酒洒漫过海天一线间。恣肆卷云堆,灰烬燎云脚,星星点点,余光犹艳。遥山媚妩似歌眉敛,荡波悬金若醉眼流。东雷震震,万顷银涛卷雪随地滚,千寻雪浪翻银接云奔。上界银河窄,流泻到人间,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河如覆。

然后是最后一次看见你了,在一叶小小的白舟上。

你赤脚立在小舟的一头,散落一头像夜一般乌黑的长发。丝巾飘飘,宛若从天上下凡的圣洁的乐提斯,膝上白裙染着落日金晖。

我看着你,你的姿势很危险,小舟在起伏的浪头上摇摆,稍不注意你就可能掉下去。

我向你招手示意你回来,你却没有理我,兀自将丝巾迎风展开。我看了看我手上那条与你相同的丝巾,发现上面有字:

终于看到大海了,才发现其实大海也并不是非看不可的。譬如山人无限向往大海,海民则不以为然。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菡菡,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不必为他人的不理解而黯然神伤,更不必为孤独而暗自垂泪,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而过往的人只能看到烟,所以背负起你神圣的十字架,独自走在通往神坛的道路上吧。

 

我向撤了一步,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最后一根弦在绷紧。

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从耳边响起,你模糊的表情让我心头一慌。

——菡菡,我该走了。

涵月!我听见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那大声呐喊你的名字,可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你淡淡地笑了笑,身子向后仰去,乌发如鬼魅般飞扬,余晖中只剩在一个月白色的残影。

——你该醒了。

我听到那根弦断裂的声音。

说不出话,我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眼前闪过的却是苏轼与屈原的身影。

背后的天空阴沉沉的,风从背后扬起,推过腰际,我撑起最后一份力气,向那片漂浮的白舟奔去。一步步,松软的沙滩和贝壳逐渐变的湿凉。浪花卷上脚踝,又在皮肤上消散破裂。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海水的温度也让我打了个趔趄,我也越来越像挣扎而不是赶往目标。一个大波涌上我的喉尖,腥咸的气味风暴般迅速席卷了我的大脑。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你,却忘了我不会游泳的事实。又是一个湖蓝的波浪,如一只翅膀朝我轻盈地扑下来,金光灿灿,生辉熠熠。当海水漫过头顶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轻松,全身的防线刹那间被冲垮。许多圆形的光斑在一片蔚蓝中绰绰约约,明明暗暗,闪闪烁烁,相叠相依。往下亿万金线刺破海面,直抵深渊……终于,眼前一黑。

                       八

                灯烬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好个恓惶的我。

 

——涵月。

我猛地睁开眼,满目是惨淡的白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醒了?”一旁走来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打量了一番我的脸色,点了点头,转身在本子上记些什么。

“菡菡啊,和你说了多少次生命最可贵啊,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什么想不开的事跟爸妈说啊,怎么会想到跳河……”

“什么跳河?我?我从没想着要跳河啊。”

“都躺在医院里了,你还说没有,昨晚和你一起到河边散步的时候,我就看着你对着水面发呆,和中了什么邪一样突然就冲下去了。要不是……”

大脑中残余的信息在眼前一晃而过,我慌忙的抓住妈妈的衣角,停止了她苦口婆心的劝说。

“那个,妈妈,你有没有……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从对面船上掉下去了,她……”

“从船上掉下来,她诧异的看着我,我记得对面没有船啊?”

“可是……”

“没有的事。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刚刚你朋友给你打电话来,我说等你醒了再回给她。”

我觉得一片茫然 ,坐在床上,却觉得自己身处水中。周围全是空气却感觉无法呼吸,用尽全力也抓不住唯一的稻草。我快要窒息,谁来拉我上岸?

“喂,苏菡,你没事吧?”

“没事,我问你,你记不记得涵月,就是那个平时和我呆在一起的女生?”“啊,哪个班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诶。但你平时除了和我一起不都是独来独往的吗?哪来的平时都和你呆在一起的女生。”

“可是……”

“那先挂一下,我去帮你问问。”

“喂,菡菡。我刚在微信上问了班里同学,都说不认识。班主任还查了下档案,说我们学校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们这儿好像也从没听过有谁姓涵的。”

“喂,你听得到吗菡菡?喂……”

我默默地低下头,捂住脸,一滴滴冰凉从指缝间渗下去。

涵月。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我是漫步在路上的孤独赶路人,你是沿路灯光投射下默默跟随的影子;我是伫立在山谷间发出的一声悲鸣,你是反射绵延不绝的凄凄回声;我是跪伏在大地表层的野草,你是傲放在冰山尖上的雪莲;我是浩瀚无垠的夜幕沉沉,你是其中璀璨的繁星点点;我是沧海间一粟,你是海上明月光;我是深渊,你是苍穹;我是红尘,你是嫡仙;我是毁灭,你是新生。

你是我幻想中渴望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我心中封尘许久终于摆脱桎梏的自己。

我是你,你是我。

涵月,你知道我在大海中看见了什么吗?

我看见太阳在西边渐亮,我看见初一的月亮如银盘;我看见汩汩泉流化冰成雪,我看见一湖春水汹涌暗藏;我看见接踵的人潮静如旷野,我看见繁华的都市荒草如洋;我看见荒原上,苍鹰独来独往,我看见苍穹下,雁阵杂乱无章;我看见北斗离散亿万星辰,我看见北极星背弃固守的信仰……日月共舞,水漫重山,昼夜相逐,天地缓缓。我还有你寻遍雪浪云脚,踏破梦醒时分——涵月,再次相聚前,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

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

 

又是秋天。

生活一如既往的继续着,浮生大梦醒来之后,我便还是从前那个老样子,循规蹈矩地走在自己设定好的路线上。

偶尔路过花坛,我还是会习惯地向朝那个脑海中模拟的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望去。

我还记得,你曾经踮起脚去够那片黄灿灿的叶子,阳光打碎在你的长发上,你的眉眼上。还记得你侧过脸来笑着对我说。你很喜欢等时闲的那句话,因为越美好的东西,失去时越显得灿烂盛大,越值得人们一边留恋一边放下。

现在只有风,将一树黄灿灿的落叶吹的漫天飞舞,归于沉寂。

涵月,

我醒了。

夜幕沉沉,满地晚灯似火点燃星辰无数;

长夜漫漫,天边月华如水引人走向天明。

但灯光终究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

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

路还很长,我还要一个人走上很久很久。

但我会觉得你就站在我身边微笑,

静静地看着我,

和我在一起。

仿佛,

从未离开过……


评论

热度(2)